梁从诫 金岳霖是个什么性情的人?( 二 )


也由此可见,形式逻辑只是语言运用的规则,并不表示内容的对否 。
后来,林国达游泳淹死了 。
金先生来上课,说:
“林国达死了,很不幸 。”
这一堂课,“金先生一直没有笑容” 。
汪曾祺在文中,继续回忆说:
“有一个同学,大概是陈蕴珍,即肖珊,曾问过金先生:‘您为什么要搞逻辑?’逻辑课的前一半讲三段论,大前提、小前提、结论、周延、不周延、归纳、演绎……还比较有意思 。后半部是符号,简直像高等数学 。她的意思是:这种学问多么枯燥!金先生的回答是:‘我觉得它很好玩 。’”
金岳霖竟然把他的学术专业,说成是觉得“好玩” 。
金岳霖的天赋里,本来就有一种很强的逻辑意识;例如,中国有一个谚语:
“金钱如粪土,朋友值千金 。”
金先生曾经撰文说,他在十几岁的时候,就觉得这个谚语有问题 。
如果用这两句话做前提,推出来的结论就应该是“朋友如粪土”了,与这个谚语的本意正好相反 。
他后来对逻辑学发生兴趣,按他自己的说法,却是属于偶然 。
1924年的一天,“有一个美国姑娘同张奚若和我在法国巴黎圣米歇大衔上边走边争论 。”
“他们都说彼此不通,他们好像都提到逻辑,我也参加了争论 。但是,我可不知道逻辑是什么 。”
金岳霖说,“可是,不久同逻辑干上了”。
还有一个流传的故事:
那时,金岳霖在昆明的西南联大;当时的昆明人跑警报,大都会把一些值钱的东西带在身边,最普遍的是金戒指 。
老金提着一个箱子——里面装有林徽因的情书;跑了几次警报以后,忽然迸发出灵感:
既然有人带金子逃跑,必有人会丢掉金子;有人丢金子,就会有人捡到金子;我是人,故我可以捡到金子 。
有了这个逻辑推理之后,他便把这个发财的门道,悄悄地告诉了几个学生,让他们如法试行 。
果真有同学在解除了警报之后,留心巡视路面,捡到了金戒指 。
老金闻讯甚为得意 。
正如冰心女士所说:
“有幽默感的人,尤其是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幽默资料的人,总是开朗、乐观而豁达的人,使人愿意接近 。”
她说金岳霖就是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幽默资料的人;她记得有一次,金岳霖笑着对她说:
“我这个人真是老了,我的记性坏到了‘忘我’的地步!有一次……”
“忘我”的故事,金岳霖其实有过很多次;他后来写了篇文,题目就叫作《我会忘记自己的姓名》 。
文很短,不到三百个字,分作两段,我把第一段抄录于下:
“在三十年代,我头一次发现我会忘记我的姓名 。有一次我打电话给陶孟和(东局56),他的服务员问‘你哪儿’ 。我忘了,答不出来,我说不管它,请陶先生说话就行了 。我不好意思说我忘了 。可是那位服务员说‘不行’ 。我请求两三次,还是不行 。我只好求教于王喜,他是给我拉东洋车的 。他说:‘我不知道 。’我说:‘你没有听见人说过?’他说:‘只听见人家叫金博士 。’一个‘金’字就提醒我了 。”
率真、幽默,确是金岳霖的性格特点 。
金岳霖在讲课时,常会由课堂外面带来许多的兴趣之事;有时候把学生讲笑了,他却反而会以天真的口吻问:
“你们在笑什么?”
据汪曾祺的回忆;有一次,金先生在昆明金鸡巷一座小楼上的小客厅里,应邀给一些学生讲《小说和哲学》的题目,他说:
“红楼梦里的哲学不是哲学 。”
正说着说着,忽然停下来,“对不起,我这里有个小动物 。”
“他把右手伸进了后脖领,捉出了一个跳蚤,捏在手指里看看,甚为得意 。”
金岳霖兴趣广泛,保持着儿童的天真,率性而行,至老未改 。
他写过一篇文,题目叫《我参加过斗蛐蛐的游戏》;文中写道:
“这游戏涉及到高度的技术,艺术,科学 。要把蛐蛐养好,斗好,都需要有相当的科学 。”
他曾在斗蛐蛐的比赛中,用一只九厘八的红牙黑,打败了一分重的名星翅子 。
再看他文集里的这些题目:
《我喜欢作对联》;
《山水画的中心问题是意境》;
《我对于活着的古物兴趣很大》;
《中国菜,世界第一》;
《我最爱吃“大李子”》;
《我欣赏杂在别的东西里的甜》;
《我养了一对黑狼山鸡》;
在《黑狼山鸡》这篇文里,他这样写道:
“到了昆明之后,我有一个时期同梁思成他们住在昆明东北的龙头村 。他们盖了一所简单的房子 。我们就在这所房子里养起鸡来了 。这一次不是玩,养的鸡是我们的唯一荤菜 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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